弟子同心苦用功 遍地草木化成兵
愚蒙之體仙人藝 定滅洋人一掃平
◎陳清白 律師
不久前，媒體報導，在荷蘭海牙有一座外觀毫不起眼，名叫「伯特利」的小教堂，為了保護來自亞美尼亞的政治難民塔姆拉茲揚一家五口，發動了教友，持續從2018年的10月底起，開始在教堂進行連續24小時不斷的講道、禱告和唱詩。
直到今年二月中，荷蘭政府宣布決定不遣返塔姆拉茲揚一家，教堂像便利商店24小時不打烊的宗教活動，才宣告結束。
教會為什麼要做這件事呢？這件事為什麼會改變荷蘭政府遣返難民的決定呢？說起來這又是一件感人肺腑的故事。
話說2010年，塔姆拉茲揚在他的故鄉因為從事政治活動受到政敵迫害，為了逃命，舉家逃到荷蘭，住進了「卡特維克」的難民庇護所。但庇護所終非久居之地，遲早會被遣返，因此透過教會的幫忙，他們全家幸運的躲到了伯特利教堂裡受到保護。
其實，教堂並非大使館或租界地，能享有治外法權，荷蘭警察照樣可以上門抓人，然後直接遣返。在過去，像塔姆家這樣的難民家庭，要獲得歐洲各國的政治庇護並不困難。但最近幾年，歐洲的民族主義思想勃興，排外情緒高漲，以致於各國對於接納難民，開始採取嚴格保守的態度。
塔姆家為了得到永久居留，曾二度尋求政治庇護，但都遭到拒絕。其中一次是在2013年荷蘭政府剛頒布「兒童豁免」條款時提出申請的。這項條款明訂，難民家庭中有孩童，且定居荷蘭超過5年者，即可取得居留權。然而奇怪的是，法律明明這樣規定，但為何合乎規定並已提出申請的人卻很少獲准呢？原來荷蘭在執行這項法律時，援引了另一項法規，就是難民家庭只有在願意配合荷蘭政府執行驅逐出境行動的情況下，才有機會獲得特赦豁免。也就是說，難民要先同意驅逐，政府才能決定要不要給予豁免驅逐的權利。這個法律有點矛盾，而自動出面的行動，也有點冒險。萬一，難民主動出面同意被驅逐出境，而政府到頭來卻順水推舟，挑個毛病不願讓人留下，這麼一來，豈不是自投羅網？
前面說過，教堂既不是租界或使館，為什麼教堂光靠誦經禱告，就可以保護塔姆一家人呢？原來荷蘭有一項不成文的案例，就是：當教堂正在進行聚會和講道時，警察不得擅自進入並打斷儀式。這下好了，教堂的牧師鑽到了這個巧門後，便找來了一些教友，一起24小時不間斷的講道。只是，人終究不是機器，在人力有限的情況下，要維持不間斷的讀、說、唱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好在天無絕人之路，正當所有人，在力竭聲嘶，無以為繼之際，消息傳開了，它變成一場全國性的救援行動。各地教會、神職人員、教友紛紛湧來，輪流上場，保護這家可憐的難民，也讓人道主義和悲天憫人的精神，在伯特利教堂，在荷蘭全國，發光發熱。
起初荷蘭移民部的部長哈博斯還表示，教會馬拉松式的禱告聚會，並沒有讓政府的決定改變。但因為牧師們承諾，這項宗教活動將無限期的繼續下去。最後，荷蘭政府終於回心轉意，決定讓塔姆一家人留下來。
這起西洋教會護衛人權的活動，充滿愛心和智慧，令人感動不已。莫怪乎，當伯特利教堂的救援任務結束時，參與活動的牧師色瑞爾女士興奮的表示：「『詩篇』82：『當救護貧寒和窮乏的人，搭救他們脫離惡人的手。』這些話，讀了上百次，都不覺得心弦被觸動，但今晚在伯特利教堂，卻非常真實。」
這件事除了讓我感動，也讓我聯想起120年前發生在中國大陸北方的義和團事件。
話說清朝末年，西風不僅東漸，洋人到中國經商、傳教的，也摩肩擦踵，絡繹於途。根據清政府所遺留下來的資料顯示，西元1900年庚子事變前，在華的傳教士，包括天主教、基督教、東正教，已達三、四千人，而入教的中國人也將近百萬。城市及鄉村，到處都有洋人所興建的教堂。
就如同史學家唐德剛教授在他「晚清七十年」的書裡所說的這段話：「『排外族』、『反異教』都屬於基本『人性』。各民族之間只有程度深淺的不同，沒有有無的例外。」當時中國的老百姓，也對洋教進入中國，採取非常排斥的態度。加上教案頻傳，當入教的教民也就是基督徒，與一般百姓發生民刑事糾紛時，教會一方往往出面干涉，甚至挾著洋人勢力，脅迫地方官，袒護教民，使民怨日深。剛好這時直隸、山東一帶有許多名叫「義和拳」的組織在活動，如此一來，就好像「一桶汽油遇上兩根番仔火」，「除洋滅教」的暴動，一發不可收拾。
義和團彷彿視洋人如寇仇，見「西」就燒，見「洋」就滅，例如北京前門前的大柵欄，有家藥店叫「老德記西藥房」，只因為店招裡有個「西」字，就被義和團放火焚燒。但想都沒想到，星火燎原，這一把火，火勢蔓延到無法控制，一下子燒掉城裡四千多家店舖，就連正陽門和北京的20幾家鑄銀爐廠，也都燒得一乾二淨。使得所有銀錢業者被迫歇業，市面交易也全部停止，當時焚城的烈焰衝天，三日不滅。
義和團除了燒教堂、殺洋人，也殺教民，一時之間，搞得人心惶惶，中外情勢緊張。其實清廷最初也知道義和團不可恃，但在端郡王載漪、莊親王載勛、輔國公載瀾、吏部尚書剛毅、刑部尚書趙舒翹、大學士徐桐、山東巡撫毓賢等一幫后黨的包庇和推波助瀾之下。比如大學士徐桐等人就曾聯名奏請慈禧太后下詔「無論何省何地，見洋人在境，逕聽百姓殲除。」而步軍統領莊親王載勛等，也在京師各處遍貼懸賞廣告，獎勵捕殺洋人，賞格為：「殺一洋人賞50兩，洋婦40兩，洋孩30兩」。最後，缺乏理性又昧於外交形勢的慈禧太后，認為民氣可用，才使得義和團這一群烏合之眾，像孫悟空大鬧天宮一般，在北京城掀起了一場滔天大禍。
1900年6月10日，由洋將西摩爾所率領的英、美、奧、義、俄、法、德、日八國聯軍的先遣部隊，向北京進攻。6月21日，慈禧太后以光緒皇帝的名義，下了十二道詔書，向英、美、法、德、義、日、俄、西、比、荷、奧匈等11國宣戰（那時的奧匈帝國合起來是一個國家，多出來的一份沒用到，送給洋人赫德作紀念）。最後八國聯軍血洗天津，並攻陷北京，逼得慈禧於8月15日，不得不打扮成農婦的模樣，往西逃命。1900年8月20日，八國聯軍佔領北京，經過洋兵洋將徹底的姦淫燒殺擄掠後，基本上，北京城已成了一片廢墟。
最終，朝廷找來了李鴻章與洋人和談，簽立了辛丑和約，和約內容，舉其要者有：一.懲罰禍首，共殺了120多個大臣。二.派親王為專使，就克林德被殺一事到德國謝罪。三.賠償各國軍費，從一開始的10億兩白銀，降到四億五千萬兩。這個數字，也就是當時中國人口的總數，意思是，每個清國人都得各賠一兩，沒有人能逃得了制裁。你想，這是多麼重大的侮辱。據書上所載，那時候的紋銀一兩，折合當時的美金，大約是7角4分。
其實在闖下大禍，難以收拾的情況下，慈禧心裡想的是，只要不追究我的禍首責任，什麼條件都可以接受。就這樣，李鴻章無可選擇地，答應了這個屈辱的條件。沒想到，和約簽訂才過兩個月，李鴻章就因積勞成疾，病死在北京賢良寺，享年79歲。
文前的詩，是從義和團的揭帖中抄錄下來的，詩寫得很淺白也很粗劣，寫的人國文程度顯然欠佳，因為詩不成詩，連押韻都沒有，更談不上什麼內涵和意境。由此不難發現，義和團裡，連個像樣的師爺都沒有。這首詩就附在揭帖的後面。
何謂「揭帖」？簡單講，就是辦活動時所散發的傳單，內容如下：「神助拳，義和團，只因鬼子鬧中原。勸奉教，自信天，不信神，忘祖仙。男無倫，女行姦，鬼孩俱是子母產。如不信，仔細觀，鬼子眼珠俱發藍。天無雨，地焦旱，全是教堂止住天。神發怒，仙發怨，一同下山把道傳。非是邪，非白蓮，念咒語，法真言。升黃表，敬香 ，請下各洞諸神仙。仙出洞，神下山，附著人體把拳傳。兵法藝，都學全，要平鬼子不費難。拆鐵道，拔 杆，緊急毀壞大輪船。大法國，心 寒，英美德俄盡消然。洋鬼子，盡除完，大清一統靖江山。詩曰：弟子同心苦用功，遍地草木化成兵，愚蒙之體仙人藝，定滅洋人一掃平。右傳云山東聖府抄傳。」義和團除了廣發揭帖之外，請神仙作法時還會口唸咒語：「天靈靈，地靈靈，奉請祖師來顯靈。一請唐僧豬八戒，二請沙僧孫悟空，三請二郎來顯聖，四請馬超黃漢升，五請濟癲我佛祖，六請江湖柳樹精，七請飛鏢黃三太，八請前朝冷于冰，九請華佗來治病，十請托塔天王、金吒木吒哪吒三太子，率領天上十萬神兵。」
由以上資料可見，義和團沒有什麼中心思想，也完全不考慮後果，只靠著恨洋人的一股情緒，就想舉兵成事，保家衛國。同時，他們也沒有什麼本事，也沒有經過訓練，有的只是盲目的衝動，和相信各路神仙會來加持護體的無知。結果甫一上陣，人肉抵不過大砲和子彈，一觸即潰，一潰即散。最後害了自己丟掉性命不說，也使得生靈塗炭，國將不國。
因為仇恨，因為偏見，義和團想要殺盡所有的洋人，也想燒盡所有的教堂。但他們可曾知道，他們殺的洋教士裡，也會有像伯特利教堂裡充滿愛心的牧師和教友。而他們所燒的教堂裡，也會有像伯特利教堂般，充滿光和熱的神聖之地。我不知道義和團算不算上是宗教團體，只知道他們所信奉的神仙裡，連書裡杜撰的人物，如孫悟空、豬八戒都請出來了。如果這是宗教，也是信仰，那麼信奉的人，也未免太愚痴得可憐又可笑了。
今年的年假特別長，春節期間，各路政治人物並未閒著，都在忙著到處拜訪宮廟，廣發紅包。雖然他們美其名為「為民祈福」，但實際上都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選舉活動熱身。我們尊重宗教自由，也同意為政的人要多接近百姓。但當大多數的政客，為了選票，撇開了自己的信仰，毫無節制的參與各種宗教活動，一如尋常百姓般，也跟著逢廟必拜、抽國運籤、進香繞境、扶神轎、鑽轎底、鞭春牛，卻忘了自己有擘劃國政的基本職責時。你想，這樣的國家怎麼會進步，國民的素質，社會的風氣，怎麼會提昇？
我無意把誤國誤民的義和團拿來和民間的宗教活動相比擬，因為二者性質不同，影響的層面也相去太遠。只是國家政策，如果不將所謂的「文化」，導向更寬廣，更具內涵的境界，卻任其流於世俗和迷信，甚至還大力推動，認為唯有它才是文化的主流和根本。那麼，有朝一日，文化園地成為沙漠，宗教活動也淪為民粹，到那時候，想要回頭，都來不及。